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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病逝 她夢中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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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已至,卻仍是料峭天寒,曹盈靠坐在床上,唇無血色,眼下也是一片烏青。

她消瘦得可憐,精神氣也很差,卻仍固執地睜著眼,凝望著窗外院落內那棵還未抽芽的槐樹,不知在出神思索著什麽,或是完全放空了自己什麽也沒有在想。

侍女戴雪神情哀戚地走入屋內時,見著的場景便是她只合著單衣,坐望著院內,雙手也放在被外,手攢成拳,似乎是在忍受著什麽痛苦,手背白得有些發青。

她連忙取了件厚實的外袍迎了上來,強向曹盈笑著勸道:“小姐怎麽這麽早便醒了,昨夜沒有休息好嗎?藥還未熬好,不如我去廚房取些點心給小姐先用著?”

曹盈沒有推拒她,卻也沒有動作,只是任她將袍子披在自己肩上才收了望著枯樹的目光,問道:“府內出了什麽事嗎,淩晨時鬧出那樣大的動靜。”

“將小姐吵醒了嗎?”戴雪臉上的笑垮了下來,眼中露出哀色,卻仍是安撫她道:“府中沒出什麽事,只是昨日裏侯爺得了個壞消息,大醉至快露天光時才回府。”

“嫂嫂沒有管兄長嗎?”曹盈流露出了些不解。

她與兄長曹襄的關系不算太親近,也只在二人成婚時曾見過一面長公主劉玥,但從戴雪與其他侍女閑聊八卦的事,也知道他們夫妻恩愛和睦。

劉玥是陛下的長女,是被陛下捧於手心的珍寶,雖年歲較曹盈還要小一歲,但通身氣派都遠勝曹盈,性子自然也強勢許多。

兄長從前在軍中養成的許多放蕩不端的行為,都被她硬是糾正了過來——如今又怎麽會許兄長在外酒醉至那種時候?

戴雪聽她問的話,稍一猶豫才向她道:“昨日夫人與侯爺是同去醉酒的,在酒館好一陣哭,鬧得頗大。只是管家說這事有損皇家顏面,不許我們拿出來說。”

“喔,管家說的有理,是不該再亂傳了。”曹盈點了點頭,又問道:“到底是何種消息惹得兄長與嫂嫂這般失態?”

“夫人的表兄去世了,他也是侯爺關系很好的兄弟,小姐不曾離府可能不知他。”

戴雪說起這個人,眼睛都亮了起來:“但知他的京中女子無不對他心生戀慕,我曾於大軍凱旋而歸時遠遠瞧到過一眼他,當真是舉世無雙的風采,卻不過二十三便去世了,果然是天妒英才。”

她說完註意到曹盈垂頭露出了些落寞的神色,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道:“小姐莫要傷心,你稍養好些身子,便也可去外頭行走,認得許多青年才俊了。”

戴雪為了哄她開懷,試圖調開話題,接連說了許多外面的美景趣事,曹盈卻知道她這病軀是沒有那一日可以開懷賞景游樂的,更別說去識得什麽青年才俊了,因而聽不太進去。

母親也不是沒有嘗試過給自己定婚事,高門大戶的嫡子,文武皆能,還是經陛下許了的人選。

可人家還不是想盡各種辦法推脫,甚而偷派了人求到她面前——她這樣一個高身份卻無用的藥罐子,配給人家的嫡子幾乎就是絕人家的後,何必呢?

最後還是她自己去向母親開口求了退婚,才了結了這事端。

二十一年間,她從沒有離開過平陽侯府,也很少離開自己所住的這小小院落。

因著外人拜訪似會引發她的更多病癥,除了大夫與侍女戴雪,她也幾乎不接待訪客,即便是兄長與母親,也常只是托戴雪向自己遞話。

只好在她擁有一個秘密,醒著時她只能空對著院落中隨四季變化的槐樹,但每每一夢便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她借著一人的眼睛看了茵茵草原上牛羊成群,荒漠邊疆上金戈鐵馬,看著漢家兒郎勢如破竹,將那些曾屢叩邊鎮的匈奴強盜打得節節敗退。

大多數時候她的夢都是靜默無聲的,但很偶爾的,她也能聽見聲音,震耳欲聾的廝殺聲,兵器相接的金鳴聲——但都比不過那人的話語更激動她的心。

他說:“此戰大勝,我不負陛下之托。”聲音如玉石碰撞般明澈,是不帶一絲陰霾的歡喜,直叫她也想如他那些手下兵將一樣歡呼起來。

可惜她無從得知他的姓名,也無法看到他的面容,只聽人戲謔時稱過他冠軍侯,卻不知是何解,翻閱許多書也無從得知出處,越發讓她懷疑這夢的真實性。

至於主動去探知是否存在這樣一位冠軍侯,她是不敢的,她怕證實他並不存在,這些夢只是她病糊塗了才有的虛妄幻想。

即便他真的存在,也不是她這樣一個終年纏綿病榻的女子能配得上的,他應有賢妻良緣一生和樂。

曹盈只需這麽一想,便覺得心中平和,連帶每日裏苦澀到無法入嘴的湯藥和附骨之疽般的病癥都不再叫她太痛苦。

可這幾日她一直都沒能安眠,夢中叫人絕望的黑暗和靜寂讓她白日裏不再貪睡,連夜裏也無法入睡。

上一次看到的場景是那個人驅逐為他覆診的醫師,醫師臉上的憂慮也引發了她的不安——他是病了或是傷到了哪裏嗎,所以才至於這些日子她夢中無法見他。

這些日子裏她一直苦惱的也正是這件事,幾乎有些按捺不住想要找辦法去尋他,叫他不許諱疾忌醫,可又無從著手——她足不出戶消息閉塞,難道要告訴旁人她想要尋一個夢中人物嗎?

她正思量著呢,那邊戴雪已說到了終章,見她聽不進去也沒有回應,也維持不住下去刻意作出的歡樂了。

薄霧籠上了戴雪的眼,今日在外頭就已經積攢了一天的悲傷情緒再也無法克制。

她自喉嚨裏小小地嗚咽了一聲,淚珠直往地上砸,對著一貫冷淡的曹盈哭訴道:“小姐你說,冠軍侯臨萬軍不懼,怎麽會就這麽突然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邊鎮上,莫不是有奸人害了他?”

眾人皆為冠軍侯之死而悲,戴雪不敢去觸發他們的情緒,怕引起一眾哭嚎,因而只向不知冠軍侯,又整日都安安靜靜缺乏情感的小姐來哭。

哭過便也好了。

她與冠軍侯沒有什麽羈絆,不過是因著心中一個淺淡的影子逝去而來的傷懷,等這段時日過去,再無人提起冠軍侯的時候,便也好了。

然而戴雪沒想到的是,自家小姐會激動得撲過來,手指緊扣在她肩上,表情是有些失控的恐懼:“誰?你說是誰死了?”

戴雪無措地托住她的腰肢,讓她不至失了著力點,卻也被她嚇得忘了再哭,只掛著淚,傻傻回應道:“是夫人的表兄霍將軍啊。”

“他如何會被喚作冠軍侯?”

“是陛下親封的啊,說霍將軍勇冠三軍史無前例,當封冠軍侯。”

戴雪看著眼前無淚的曹盈,手足無措——她家小姐眼中再也沒有一絲光,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整個人都灰暗了下去,唇顫抖著好一會兒也沒有說出話來,看著比她任何一次病痛發作都要痛苦。

“戴雪。”

她聽見曹盈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呼喚自己,連忙應聲道:“怎麽了小姐,你是需要什麽嗎,我這就去為你尋。”

“幫我去找哥哥來。”

戴雪聽了她的要求稍楞了一下,往日裏曹盈稱呼曹襄都只用生疏而禮貌的兄長:“可如今冠軍侯逝世,侯爺不知是否還要忙些什麽,怕是不好... ...”

“找他來。”曹盈打斷了她的話,淚終於是流了下來:“我要見他。”

戴雪看著她如要泣血的樣子,不敢再拒絕,連忙答應下來扶她躺好,便小跑著去尋曹襄了。

曹襄直到中午才回府,身上還有濃重的酒氣。

他去見了劉徹,其他許多曾軍中同戰的將軍也都在,模樣都有些不堪,連劉徹本人都哀頹得沒有束發,自然也沒有心思怪罪他們。

大家強頂著討論了一上午繼續攻伐匈奴的事,到底誰也沒能拿出個章程,劉徹也看出他們都沒心思,便也就讓他們散了。

方一回府,他便撞上了專侍候曹盈,正急得來回踱步的戴雪。

曹襄心中“咯噔”一下,原本因酒醉而昏沈的頭腦也清醒了許多,以為是曹盈出了什麽事,連忙快步上前,問道:“怎麽回事,盈盈怎麽了?”

戴雪終於等到他,感動得淚都要流出來了,把方才的事稍一說,道:“小姐的模樣實在是嚇住了我,侯爺你快去見見小姐吧。”

然而等曹襄匆匆趕到曹盈所住的院落,走進屋時卻發現曹盈穿搭整齊,正安靜地坐在桌前等他,垂眸面無表情,似乎並沒有什麽異常。

這讓曹襄有些踟躕,一身酒臭味讓他不太敢進屋,怕又為曹盈招來病痛。

幼年時他便曉得自己這個妹妹單薄易病,幾次尋她玩耍都讓她陷入生死徘徊的境地,被母親說了幾次便不敢再多與她接觸了。

他正猶豫要不要先去沐浴更衣再來,就見曹盈擡起了眼,輕聲喚道:“哥,我有些事想問你。”

曹襄看著那雙空洞的眼,明白了戴雪的感受,根本說不出推拒的話,坐在了她身邊,用最柔的嗓音道:“盈盈,你問吧,哥什麽都答你允你。”

“我想聽聽冠軍侯的事,他是姓霍是嗎?”

“是,他姓霍,名去病。”曹襄雖不知曹盈為什麽問起,卻還是認真地答了,只是心中微微一刺痛,因他這個好兄弟正是病逝的。

曹盈將這名字緩慢地反覆念了幾遍,滾動在她唇齒間的不像是一個名字,像是她的命。

然後她道:“哥哥與我說說他的事吧。”

曹襄便從頭開始說起了他知曉的霍去病的故事,說是他們極小的時候霍去病也生活於平陽侯府,與他還是童年的玩伴,許是曹盈也見過,只是不大記得了。

說起了後來因衛皇後得寵,霍去病離開平陽侯府,與他舅舅衛青於皇宮謀事學習,成了他們這一批同齡人中最厲害的一個,也是最得劉徹寵信的一個。

說起他後來領八百人千裏奔襲至匈奴後方,俘虜斬殺大量匈奴王室宗親,一戰成名得封冠軍侯。

說了很多很多他的戰役,也說了他因沖動殺李敢,被劉徹驅至邊鎮,最終亡於那裏的事。

曹襄自己說起霍去病的勝利便激動了起來,連帶曹盈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影,但最終他的結局兩人如今都已得知,因為曹襄說完,室內便死寂了下來。

為打破這僵局救曹盈出來,曹襄只能扯著嘴角向她開玩笑道:“可惜那小子幹了糊塗事被趕離了京都,要不然他未婚你未嫁,我倒想既作他妹夫,又叫他作我妹夫。”

曹盈便也笑:“哥哥說笑了,怎麽可能呢。”

他已死了,不可能了。

如果有機會,她真想親眼見見他。

三個月後,將將入夏,槐花將開未開的時候,曹盈最後的生命力被抽離,合上了眼。

然而她陷入靜寂沒有多久,周圍便又嘈雜了起來,她昏沈著無法做出反應,直到一切再次歸於沈寂,她才漸漸清醒了,只是還沒能理清到底是個怎樣的情況。

門“吱呀”一聲的響,似乎是有人推門進來了。

她聽見男童壓著聲音向另一人道:“霍去病你松手,我得了個妹妹,不親眼看看我今晚睡不著覺!”

他說出的這個名字讓曹盈心狂跳,掙紮著想要睜開眼卻一時沒能如願。

“那你也該白日有人看顧時來。”她終於聽見了他的聲音:“這夜裏摸來若是摔到磕到了她,如何是好?”

曹盈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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